文/李煥君
老伴與我同庚,一九三八年五月出生,虛歲八十三歲,年紀老了。我倆一九五七年結婚,今年六十三年,婚齡長了。我倆是實實在在的老伴兒了。
我們十二歲時就訂了娃娃親。十六歲那年,她的一個姑姑出嫁東安,奶奶要她去送親。東安一青年見她很是心儀,便托人說婚,要她也嫁到這個村子里來與姑姑為伴,兩人好相互照顧,走外家也不孤單。她覺得受了莫大侮辱,當即哭泣不止,第二天一早她就跑回家里。奶奶見狀便親切詢問原因。問清情況后,奶奶豎著大拇指表揚她:“我的孫女真懂事!”把她摟在懷里親了又親。五十年代我家家境貧寒,初中快畢業(yè)了,還沒件像樣的衣服,穿一條破單褲和一件爛空心棉衣過冬。我個子矮小,面黃肌瘦,稀疏的頭發(fā)一撮一撮,怪難看的。好幾個人在她面前打破,她始終不改初衷。
說來十分心酸,我們完婚時僅幾斤肉兩只雞一身粗布衣服,著人挑個花籃就把她接回家了。當時家里連一鋪好被也沒有,父親從一個親戚家里借來一鋪新被給我們布置了新房。我倆回門返家時新被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家里的打了補丁的粗布印花布被。當時我十分難過,覺得太委屈了她,很對不起她。她也很難過,但她沒有怨言,更沒有責備。好一陣之后倒來安慰我說:“不要難過,沒有新被,以后我們多辦幾鋪就是了。”說罷臉上還擠出一絲笑容來。
婚后,我在一所中學教書,她在家務農(nóng),男教女耕,家里生活還算可以。我面色發(fā)黃,她生怕我得上肝炎。誰家殺雞她就去討來雞肝,用夏花樹枯炭蒸好,送到學校讓我食用。學校離家十來里地,她來回奔波,我真過意不去。我說:“以后你別去要別人的的雞肝了。”她說:“你身體好了比什么都強,走幾十里路,對人說幾句好話有什么要緊。”她人緣好,村子里嬸嬸阿姨也心地善良,殺了雞還主動把雞肝送來。那些年我不知道吃了多少雞肝,領了多少鄰里們的人情!
那時出集體工,她褲頭上經(jīng)常吊著一個小布袋子,碰著土地麻怪就捉來塞進小布袋里。別人問她為什么?她就說帶回家去喂小雞,其實是給我滋補身體。據(jù)說生吞土地麻怪最能讓人恢復元氣。一件事情堅持一年兩年不容易,堅持十年八年就更難了。這樣做她一直堅持了十六七個年頭,直到我身體完全康復才停了下來。
七十年代我倆已是四個兒女的父母了。我工資不高,家里經(jīng)濟困難,為了生計她拼死拼命干活。天剛亮她就穿戴好小孩,煮好飯菜,隊長一吹哨子就出工去了。她做事十分賣力,年青有力氣又舍得死。隊里扯青,她背個小孩還挑一百多斤綠肥。大兒子七歲時就從隊里領養(yǎng)了一頭耕牛。那時牛屎穢是工分的重要來源,一有空她就割草墊欄,兩腳彈琵琶不停不歇,每年掙四千多個工分。兒女稍大一點她就安排做事了,老大出集體工,每天兩個工分;老二是個女孩,幫襯料理家務和帶兩個弟弟。四個小孩都很聽話,相親相愛和和樂樂。
我是一介煙民,常從吸煙中尋找樂趣。不時吟誦有關吸煙的詩句:“吞云吐霧,服氣餐霞。”“未望梅子已解渴,不含雞吞亦聞香。”……在幫我治病時,老伴對我吸煙也不太介意。年過不惑身體康復了,她倒把幫我禁煙的事兒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。一天她對我說:“吸煙是慢性自殺,百害而無一益,你一定要把煙戒掉。”我未置可否,她只說了句“勿謂言之不預也”又忙其他事情去了。
一個星期六下午,讀初中的老大老二回來了,四個娃兒都在膝前。老伴鄭重宣布:“虎門銷煙開始!”她和娃兒們七手八腳把我的一條經(jīng)濟牌香煙和四五包隆回牌香煙、抽煙絲的煙斗通通丟進爐灶里去了。頓時爐火大作,煙味嗆人。我還未反應過來,老三又把我的一桿十分精致的銅水煙袋捧來了,正要向爐灶里扔去,老伴一手奪了過來,說:“這個不燒,給你老爸留個念想。”我猛然醒悟,老伴原來在搞群眾運動,帶領兒女們在給我禁煙。我十分尷尬哭笑不得,最后答應禁煙。孩兒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戲稱她為林總督,昵稱她為林媽媽。今天我不抽煙了,但老伴“虎門銷煙”的余韻不時又在我腦海里縈繞。
去年我寫了兩句詩:青春年少結連理,老邁牙缺學纏綿。她讀后說:“學什么纏綿,還是學學相互照顧吧。”我說:“是,你說得更實在些。”
回想起來,老伴照顧我實在太多太多了。結婚后我的洗澡水都是她倒的。她倒好水,安好換洗的衣服說:“老伴洗澡。”每次我都被深深地感動。我倆都在服保健藥,每天早晨她清好藥倒好開水,總是呼喚:“老伴服藥。”無限關懷無限深情都在這輕輕的一聲呼喚之中了。一九七三年我患了嚴重胃病,在東安人民醫(yī)院治療,她在醫(yī)院服侍我兩個多月。我病情稍有好轉(zhuǎn),她就特別惦記家里的四個兒女了。天剛麻麻亮就趕回家去看望兒女,挨黑又趕回醫(yī)院服侍我過夜。一個女人來回奔波,一天走六七十里路,這怎么受得住呢?人瘦了黑了,一臉土斑,蒼老了許多。一個新來的病友問她:“你這公相(兒子)得了什么病?”她輕聲說:“這是我的男人。”說罷嚎啕大哭起來。我也縮進被窩里抽泣不止。良久,她又撫摸著我的面頰,輕聲地安慰我。
老伴只讀了三冊書,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文盲,但從她的言談舉止則儼然是一個知識女性。前邊已經(jīng)說到過,為了幫助我戒煙,她同兒女們商量好動真格的了,要搞“虎門銷煙”了,事先找我談話,明明說了句“勿謂言之不預也”,我這個讀書人根本沒有領悟,還蒙在鼓里。我還在一渡水聯(lián)校工作的時候,一天一個姓王的同志要出外辦事,西裝革履,大西施頭梳得油光發(fā)亮。老伴見了贊揚說:“王老師發(fā)式新穎,油光可鑒。”逗得王老師笑了,在場的人大家笑了,都說“油光可鑒”一詞用得十分精當。“油光可鑒”一詞差點兒成了王老師的綽號。去年春天一個學生用自家小車送我們?nèi)ゾ肝宦糜?。車過笑巖以后,便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慢慢前行。路旁樹木枝繁葉茂亭亭如蓋。車內(nèi)忽而幽暗忽而明亮。車子開進林木深處,坐車的人覺得不能再前進了。車子慢慢拐過一個山嘴,驀地,幾棟漂亮如畫的小樓跳進眼簾,美不勝收。此時老伴脫口而出:“山窮水盡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!”開車的學生停穩(wěn)車后用驚疑的眼光望著師母,說:“師母信手拈來前人名句,用在此時極為恰當,硬是妙趣橫生!”半天時間,我們在興奮和諧的氣氛中游玩了靖位這個大山里的小盆地。
老伴略微有點知識女性的氣質(zhì),大概與我風雨同舟一個多甲子有關,也算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吧!
時代這般好,生活如此甜,誰都不愿匆匆離開這個世界。要長壽必須有一個好的心態(tài),我一定要讓老伴懂得這個道理,開開心心地生活,安享晚年。我與老伴相互攙扶,堅持天天散步。早晨,數(shù)數(shù)摩訶嶺的階級;傍晚,賞賞濕地公園的繁花。置身在如詩如畫的美景之中,心曠神怡。
……
功夫不負苦心人。堅持不懈努力,老天定會眷顧我們。蘇東坡先生曰:“誰道人生無再少,門前流水尚能西,休將白發(fā)唱黃雞。”老伴啊老伴,讓我們珍惜晚年,積極樂觀地過好每一天吧!
來源:紅網(wǎng)新寧站
作者:李煥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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