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山野長大的孩子,呷得苦,霸得蠻,身子皮實。說到摔跤纏斗,自是意氣風(fēng)發(fā),腦毛尖尖淌油。倘有人站出來說我夢里發(fā)洪水,在被子上畫地圖,那我鐵定蔫了吧唧,一張嬉皮笑臉瞬間紅成猴兒屁股。七八十年代農(nóng)村出生的孩子,烏鴉莫笑老鴉黑,自己也是麻麻色,誰敢說小時候沒尿過床,挨過大人的杉木刺。
現(xiàn)在看來,尿床對小孩子來說是最正常不過的成長經(jīng)歷罷了。究其原因,生物老師說,小孩大腦尚未發(fā)育完全,所以熟睡時不能控制排尿,是正常的生理現(xiàn)象。兒時夜里睡得死,天亮醒來,大半床的低級趣味。被子不敢疊,害怕討罵和笑話,只得捂?zhèn)€嚴嚴實實,像捂著一窖現(xiàn)世寶。從現(xiàn)在的營養(yǎng)學(xué)角度來說,舊時環(huán)境差,能吃上冰棒的都算大戶,一個星期難得開一次油葷,所以營養(yǎng)跟不上,現(xiàn)在的小孩就很少尿床。
《夜宴》里,葛優(yōu)對皇后說:你貴為皇后,母儀天下,睡覺還蹬被子。皇后不僅蹬被子,恐怕還尿床呢。皇后不尿,我親自尿。在我童年的記憶里,印象最深的就是尿床。它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,一直充斥著我的小學(xué)時代。小時候最囧的事就是夢見自己在找?guī)?,最可怕的是,人還沒醒過來,而廁所已經(jīng)找到了……有時害怕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只能偷偷用體溫捂干。夏天尿床也就罷了,入冬,母親剛剛為我換上大紅綢緞的被面,漿洗得硬扎扎的被里,剛從竹竿上取下的棉被還帶著陽光的味道。我睡的是一張蔸子床,就是沒有那種沒有床架的木板床,下面疊一層柔軟、干凈的稻草,上面鋪以棉被。兒時,經(jīng)常做著一個同樣的夢,在空曠的山野里,一群小伙伴在一起瘋玩。先用火柴點上身旁的枯草,享受著星火燎原的快樂和興奮。末了,掏出小雞雞對著火苗一頓掃射。伴隨著火被澆滅的滋啦聲,大腿根部感到一陣溫?zé)?,我從夢中驚醒,糟糕,熱騰騰,濕漉漉,不知道床上又給繪上了哪個番國的地圖。害怕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不敢聲張。冬季里氣溫低,無奈,只得拿自己白天穿過的棉衣棉褲墊上。白天穿著騷氣十足的衣服去上學(xué),碰到熟人免不了躲躲藏藏,扭扭捏捏,像個未過門的小媳婦。
兒時生活條件差,尿床在同齡伙伴中極為普遍,只不過尿的不是同一時間,這是伙伴間心照不宣的秘密。教室里溫度高,有時聞到某某同學(xué)身上的尿騷味,只當清風(fēng)拂面一笑了之。
尿床的主要原因還是嘴饞,兒時可口的零食很少,小孩兒見了黃瓜、西紅柿如命,在西瓜、甘蔗面前更是連命都不要了。瓜果利尿自不必說,碰上炒黃豆、炒玉米,那是不用招呼的。一頓猛嚼,口干舌燥喉嚨冒煙之時,自然俯在水井或水缸邊狂喝一氣。睡到半夜,半夢半醒之際,洪水常常登了天門。
在自家尿床倒不可怕,遮遮掩掩猶可瞞天過海。碰上跟父母做客的日子,自是放開了吃,肚皮脹得比胸脯還高,茶水點心流水價的胡吃??小Ef時家貧,深諳做客之道的大人都知道,擺碟奉茶(糖果瓜子)是用來充門面的,是只能看不能碰的。主人讓你吃糖果,吃茶點,那是客套,講禮信。做客地說聲謝謝或祝福的話語,隨便撿吃幾顆爛便宜的葵花籽,那是情理之中。碰上我們這等不懂禮道的小吃貨,因為肚子里小饞蟲的勾引,哪里顧得上父母在一旁眨眼碰肩踩腳等制止的暗示,一定得吃個痛快淋漓,方不辜負生銹干癟的腸胃。主人家的擺碟是添了又添。當然,茶水也沒少喝。舊時舟車不便,路程稍遠就在主人家留宿。外婆大姨二舅滿姑的棉絮上,不時被我印上了各國地圖。好在兒時老表眾多,晚上都擠一床睡,我不尿時他們尿,大哥怪二哥,三弟找四弟,倒省了我一番分辯之苦。
聽說牛歡喜可以治療尿床癥,父親想盡辦法在鎮(zhèn)上的食品站弄回一個牛歡喜。用清油炒香后,佐以枸杞、黃芪、肉桂、澤瀉,用文火慢煨。那種余香至今讓我回味,我才知道除了四季蔥炒雞蛋外,世界上還有這么好吃的東西。
偌大的牛歡喜倒是讓我吃得滿嘴流油,家里的棉被隔三岔五還是被母親晾到門前的竹竿上。母親不知道在哪里弄的一個偏方,豬尿泡洗凈后,里面填滿浸透的糯米,佐以大棗、枸杞,放鍋里煮透。雖然夾雜著少許尿騷氣,口味真的不賴。說到療效,不到數(shù)天,就聽見母親幫我疊被子時的嘆氣。
我滿十歲那年,家里那條跟我同齡的大黃狗因為在公路上追趕自行車,讓人扎扎實實摔了一跤,父親一氣之下,一鋤頭腦子敲在狗腦子上……當晚,家里的大鐵鍋便飄出了狗肉香。一家大小跟著沾沾葷腥解解饞,那些清湯寡水的日子的確太需要油水了。我在大口大口地飽食了狗肉后,還狠狠地喝了一碗濃郁躥香的狗肉湯。一覺睡到天亮,被窩居然溫暖干燥。接下來一個月里,母親沒有為我曬過被子。那些日子,我像一只腮幫里攢滿榛子的松鼠,滿懷希望和驚喜。因為,我遠離了尿床,讓那些番國地圖都遠去番國吧!
寫到這里,我倒想起了現(xiàn)在的小孩很早就不尿床,那是他們每天攝取的營養(yǎng)絕不低于一碗狗肉湯。我那次飽食狗肉后治好尿床癥絕非偶然,這在中醫(yī)學(xué)上稱為食補。十年的狗肉本就是滋陽補腎的上品,再者我已到了斷尿的年齡,所以這是水到渠成的事。
回想起那些尿床的歲月,有困惑,也有快樂。在尿床這棵堅實的大樹前,我只是一只卑微的小蜻蜓,又怎能撼動它分毫,唯有直面。就像潛入一條黑暗狹窄的隧道,當你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無路可退時,唯一的選擇就是繼續(xù)前行。
來源:新寧新聞網(wǎng)
作者:李林
編輯:新寧融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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